大木老草过大年

点子不要背

县长牛省草患脑梗塞，住院二十多天，捡回一条命。

回到家，大年三十仅剩下半天。 面对空荡荡的楼房，老草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。为了调节自己的心情，他居然扭扭捏捏唱起二黄。服侍他二十多天的杨大木，毕竟最了解自己的老师——乐也唱，愁也唱，忧还唱，忙说：败了顶，坐着等。老师你就请好吧！其实，老师的心底事大木还没完全揣摸透。

年逾古稀的老草，老伴离开他近二十年了，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唯一的儿子，又被他送进军营，有五年没回家过年了。前几天还来电话说，今年一定回家过年。咋还不来呢？电话也联系不上。

大木老谋深算，早就让家里人准备好了过年的东西，农家常备的鸡鱼肉蛋一应齐全，外加名贵海鲜及甲鱼。蔬菜类数目要样，全是自己种的放心菜。鲜菜之外又加几样干菜，什么粉皮粉条，米豆皮，南瓜皮……水饺类荤馅三种，素馅三种，汤圆又分三种，杂面条两种……直把一个电动三轮车厢装得锣鼓喧天。

出得村，几个村民给大木开玩笑：都大年三十了，还去孝顺你哪个爹？

“俺老师呗！”

“不当官了，还溜他个屁？！”

“咳，升级了，过去是老师，现在是爹啦！”

车后载着一串善意的笑声。

大木才不在乎这些呢，连东泇河的柳树都不会忘记。大木就住在离县城七八里的靳上村。夏日农闲，大木腰系鱼篓，身背旋网，顺泇河而下，撒网之劳，每每都有三五斤收获。至老师处，将白花花的鱼儿往盆里一倒，自斟半碗白酒，不用肴，咚咚咚，一气喝下，一手捂嘴，背网便走。若是过年，大木都要虔诚地给老师跪头，然后相对细斟慢酌。酒罢，大木操起京胡，吱吱呀呀地拉；省草老扯破嗓子，黄腔掉板地喊。他们每每在这忘形的偷乐中陶醉，尝到一种蜜润润的幸福感。

今年的大年初一，西北风呼呼地刮，外面干冷干冷的。楼房内却暖烘烘的。一桌酒宴摆上，一场京剧“革命”马上开始。边吃边喝边聊，火候上再加点“音乐”。 三杯美酒下肚，大木的双颊泛起红润，话多起来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想那么多干啥！省草老忌酒，以茶代酒，碰杯只是做样子，话很少，总是满腹心事的样子。大木心里嘀咕：可怜天下父母心，大过年的，老子有病，做儿子的……却又急忙改口：没准弟弟脚前赶脚后地就能到。见老爷子只摇头，不说话，便又补上一句：小儿子不到，眼前还有大儿子我呢！老爷子苦笑了笑。

“大木呀，你还记得不？”老爷子两手握两手，面对面地说：那是八四年腊月初六……大木咋不记得呢，他用自行车带着一袋花生米，一袋绿豆，去老爷子家，对老爷子说：小孩要当兵……老爷子淡淡地说：当兵好哇，找我做啥？大木红着脸，吞吞吐吐地说：怕没准儿，想借你老个面子！新任县长才不久哩，老草还真不给面子，两个袋子一起扔出家门。热头上浇冰水，大木透心凉，只觉得袋子有千斤重，自个没法迈出这道门槛。老草木木地坐在沙发上，闭着双眼，嘴唇一动一动，像在苦苦折磨自己。

嘿，后来他比谁都高兴，儿子验上兵啦！那年月当兵不亚于考上大学。所以村上人说，看看，还是人家大木得人吧，咱这些人还不是拿着猪头找不着庙门。沾了牛县长的光，自然打心里感激。老草却回忆说，原则上，关是把住了；态度上，太失分寸……老草愧疚。

“啪！”大木一拍桌子，腾地站起来，太好了，谁要再骂我溜沟子货，我就……大拳头往空中一挥：我儿子是前门兵！前门兵！低头一看，桌子上的菜震撒了一地。刚要再跳，胸前“咚”地挨了一拳：你行啊你！大木咧着大嘴嘿嘿笑着说：没打疼，你老高兴，再打一拳！这时，神不知鬼不觉宴桌上多了个“大礼包”，红纸条上写着，“劳动者应得”五个字。

“哟——！”大木舌头一伸，做个鬼脸说：这添了道啥菜？不好吃！头摇得像个货郎鼓。

“不好吃好拿！”老草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。

“俺有钱啦，比你多得多！”大木习惯性地又一拍桌子。

“那你缺什么不？”老草还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。

“不缺，还怕缺”。大木神秘地说。 “怕——？”

“俺农民有了钱，就怕缺德！”

“你小子，一点面子也不讲……”老票友一急，来了一句“胡传魁”。

大木操起京胡唱道：你老就是——我的好榜样啊！——还了一句“阿庆嫂”。

“木头呀，二十多天你没睡一个囫囵觉，没吃一顿安生饭，俺心不疼吗？俺端个酒！”“不不——不！”大木像被扎了一针，打座位上弹起来。 叮铃铃…… 老草走到坐机旁。

“噢，儿子呀，在医院……战友病啦，照顾战友……好哇！我嘛，我没病，很好！” 老草脑海里，浮现出波涛汹涌的大海，泱泱海水包围着一个孤零零的小岛……儿子是这个小岛上，十几个战士的负责人。

“怎么说话没点力气？”

“那——新年送你一支歌吧。”老草正要让大木代唱，身后传来鼾声。

木沙发上卧成一株红高粱，怀抱京胡，闭着双眼……

沉痛的心

谢谢分享，真的很好哦